國文學期報告一
經濟一 黃思齊 B95303058
示眾的材料:孤獨者

  「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我便從頭直冷到腳根,曉得他們布置,都已妥當了。」
──《狂人日記》
  「我很悚然,一見她的眼釘著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我即刻膽怯起來了,便想全翻過先前的話來,『那是,……實在,我說不清……。其實,究竟有沒有魂靈,我也說不清。』」
──《祝福》

  我非那自詡情感纖細的人種,但陷身在這樣的氛圍中,迎頭兜上來的不是冷漠,卻是比冷漠更悲涼一層的疏離,現在的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絕不會冷淡默默無語相對,人們表現出的多是和氣的面孔,不給你臉色看當然也不對你發脾氣,卻是隔著一層膜,笑臉的面具。那是我們從小被教導的禮貌、是活下來必備的能力,卻像過焦的碳烤布丁,縱使那層外皮仍舊是美麗誘人的褐色,理智的湯匙插入就陷下一個空洞,現實生活鬆散苦澀任誰都難以下嚥。清醒的人是孤獨的,站在便利商店繽紛的冷藏櫃前看著琳瑯滿目多彩卻虛假膩人的另一張張臉,冷風迎面襲來。大可以任選一個來戳破,但這無意義的動作又何曾是我想要?
  那麼,極真實全無狡飾的疑問呢?人最真實的疑惑往往也最深沉,甚至逼得別人退後。也許人心不至於極惡,但無形中自己仍可能成為壓迫者而不自知,習慣人群愉快但或許虛偽的臉孔之後,竟得用「說不清」來逃避自己既是庸眾又成為壓迫者的事實,此時此景,祥林嫂黃瘦的身軀和空洞的眼神該是多麼巨大且深刻啊……

  「我回房,屋裡的人都裝作不認識我;他們的臉色,也全同別人一樣。進了書房,便反扣上門,宛然是關了一只雞鴨。…………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
──《狂人日記》
  「他站住了,臉上現出歡喜和悽涼的神情…………我就知道,我們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說不出話。」
──《故鄉》

  美國憲法說人生而平等,而平等也不過是一種相對。
  每個人都是孤獨的,禮教用不同的方式壓榨著每個人、扭轉著每個人的心靈;但每個人仍舊都愛劃自己在清醒的一群,認為背負社會道義責任乃是天經地義甚至於義不容辭的事情,認為社會秩序是必須的、安全是眾人順服下的結果,無論真理為何,只要維繫表面的和平就能擁有寧靜安定的生活,是故人人都開始致力於保持社會和諧的表象。這樣一來人們就從被壓迫者不知不覺地轉變成壓迫別人的人。所以說真的,不管小說中人物或現實世界中的我們都是,很久不見到陽光了。文中人物甚多卻都是些不當眼的小角色,而作者處理對話場景的筆調多半喧雜,突顯出主角當時紛亂的心理狀態外也爲「禮教吃人」的恐怖加襯。
  而「故鄉」此段落中的孤獨又是另一種形式的孤獨了,縱使作者心頭分明清晰的想起兒時同閏土一起玩耍的回憶,但此時已然成年的兩人只能雙雙屈服於禮教之側,唏噓著往昔歡樂的時光不再。此處作為一個社會地位較為低下者,閏土的心情當然是難過的,也許參雜了羞愧和侷促。閏土這樣一個小人物的孤獨,抽離了人生、真理、清醒與否,已經跨入純粹情感孤獨的範疇了。那麼,情感上的孤獨就就較為鄙薄嗎?決不!世上很多英雄豪士之流,情感上不願甚至不能承認自己的孤獨,抽離於庸眾之上,他們的孤獨意識反而較難引起大眾共鳴。在這個場景裡,閏土和作者都是孤獨者的代表,也是一般群眾面對孤獨的反應。在這一刻,他們深深的感到內心的酸澀,雖無關人格的提升或墮落,但這種孤獨的情緒是人人都會有的,無怪乎也更能引起共鳴了。

  「他們的眼睛都已老花多年了,但望這紅白的花,卻還能明白看見。這沒有根,不像自己開的。…………──這地方有誰來呢?孩子不會來玩;──親戚本家早不來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藥》
  狂人是魯迅小說中一種孤獨者的型式,孤獨者本身的情緒狀態是高昂的同時有著對目標的執著,在封建社會中這樣的表現方式對眾人來說可說是具侵略性的思想,與「藥」中代表「獨異個人」的夏瑜一樣不被瞭解而遭受到群眾的反對對待相似,這個先覺者在小說中被塑造一個正面的英雄形象,但開頭卻是以詭譎血腥的色彩來帶出人犯夏瑜給讀者的第一印象,人生來往往是愚民,愚民而又滴答著血腥的背後,那種清醒者自覺的吶喊,無疑給了讀者破天開地的反差閱讀感受,就如文末啞聲大叫的烏鴉劃開的天空。那片天空,也許是多雲的吧,一層一層堆疊著,只有把啟蒙者的背脊壓得更彎了吧。
  在「藥」一文的前半段,讀者的注意力很容易便放在作者刻意保持神秘的藥,從文中描述「老栓便把一個碧綠的包,一個紅紅白白的破燈籠,一同塞在灶裏;一陣紅黑的火焰過去時,店屋裏散滿了一種奇怪的香味。」我們嗅不出反對封建禮教的味道,卻可以很輕易的察覺有什麼情節正在故事的鋪陳之下意圖流動。果不其然,小栓的死是我們可以預期的必然結果,故事也正式邁進兩線對立,革命志士的鮮血是破除封建禮教的藥,它可以是一種思想,也可以具象化成老栓手中的鮮紅饅頭,它醫治不了一般小老百姓──也是我們所謂庸眾的癆病,意義卻在於要醫治眾人的心。

  「想,這百無聊賴的祥林嫂,被人們棄在塵芥堆中的,看得厭倦了的陳舊的玩物…………現在總算被無常打掃得乾乾淨淨了。」
  「這故事倒頗有效…………直到她說到嗚咽,她們也就一齊流下那停在眼角上的眼淚,歎息一番,滿足的去了,一面還紛紛的評論著。」
    ──《祝福》

  狂人的孤獨跟祥林嫂的孤獨表面上看來是不同的類型,一是對道德禮教的質疑造成疏離,如果用三度空間概念來描述的話,這種疏離是提高於人群表面的一撮拔尖,眾人急於將狂人「被吃」的被迫害感捺下、撫平歸化到認為一般認知「正常」的心理模式,狂人在被禮教束縛下意圖逃脫而被眾人所壓制;而另一是祥林嫂式軟攤在水平面上的孤獨,明擺著在大家眼睛下面卻被刻意的忽視閃躲,以女性主義出發點來說,她非但不是一個需要人愛憐的柔弱角色,在當時甚至可說是個離經叛道的女子。但她是典型社會禮教犧牲之下的代表,從本來手腳俐落、做事勤快,到後來「兩頰上已經消失了血色,順著眼,眼角上帶些淚痕,眼光也沒有先前那樣精神」這不只是她的坎坷遭遇所致,更大的原因在於眾人對她的不信任,這不信任不獨指她的命運,還因有更多不明就裡的人暗暗評論她的行為舉止。須知一個人在受到挫折的時候最是脆弱,曾經看過一幅連環漫畫,有個走鋼索的人正在表演,好巧不巧,下面的安全網破了個洞,看表演的人群就那麼空出了一塊,當時看這幅漫畫但覺好笑,現在聯想,心,也隱隱從很多面一齊作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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